六年前，法律系学生莉娜·汗(Lina Khan)在《耶鲁法律杂志》(Yale law Journal)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把亚马逊作为美国反垄断法被违反的一个例子。
她认为，几十年来，人们一直狭隘地把高价作为垄断力量的主要指标，这让法律和政策界对在线平台对数字经济的控制方式视而不见。对于亚马逊来说，低价实际上是一种武器，可以用来扼杀竞争对手和小型零售商，同时也可以扼住电子商务行业的咽喉。这篇论文让汗成为了一场运动的代言人，这场运动旨在通过彻底反思竞争政策来挑战大型科技公司。
周二，汗领导的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对亚马逊提起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反垄断诉讼，指控亚马逊滥用权力扼杀电子商务领域的竞争。但是，由17位州检察长签署的诉讼遵循的逻辑与她现在著名的论文截然不同。
该公司接受传统的反垄断担忧，包括对消费者的高价格，并避免就分拆公司发表言论，这表明34岁的汗是如何演变成一名监管者的——在着手处理可能成为她职业生涯标志性的案件时，她放弃了学术理想主义，采取了更为务实的做法。
在她2017年发表的题为《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的法律评论文章中，汗的目标不仅仅是亚马逊。它是“消费者福利标准”，该标准认为，只要大而强大的公司不抬高价格，它们就不是问题。至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这种放任的做法就主导了反垄断法律，导致了一波又一波的企业合并。可汗认为，在数字时代，这已经过时了。
“如果我们主要通过价格和产量来衡量竞争，我们就无法认识到亚马逊的主导地位对竞争造成的潜在危害，”她写道。相反，监管机构应该关注像亚马逊这样的公司是如何利用低价来削弱竞争对手，从而控制数字经济的关键基础设施的——这样一来，它们就可以抵挡竞争对手，并使自己的产品获得相对于其他所有人的不公平优势。
亚马逊创始人兼前首席执行官杰夫·贝佐斯拥有《华盛顿邮报》。《华盛顿邮报》的临时首席执行官帕蒂•斯通西弗是亚马逊董事会成员。
从法学院毕业后，汗就开始努力将她的反垄断革命愿景变为现实。
2019年，她加入了众议院反垄断小组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帮助起草一项立法，该立法将彻底改革美国的反垄断法，可能会迫使一些最大的科技公司分拆部分业务。但科技巨头发起了一场游说闪电战，反对该计划，该计划在国会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拜登总统在2021年任命汗担任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其隐含的任务是控制大型科技公司。她立即介入，重新提起诉讼，旨在拆分Facebook母公司meta，并起诉阻止meta和微软的收购。但法官驳回了联邦贸易委员会对这两项合并的反对意见，在此过程中，汗的一些法律理论遭到了抨击。在其他地方，Epic Games提出的针对苹果的反垄断诉讼也采用了类似的想法，但最终大部分都对苹果有利。
现在，酝酿多年的亚马逊诉讼案又来了——这是可汗天生的本事。她说话的方式表明，她愿意对现状做出让步，以避免再次失败。
这份长达172页的诉讼一再试图将亚马逊咄咄逼人的商业行为与更高的价格和更差的客户体验联系起来，并在很大程度上将其置于可汗曾经批评过的“消费者福利”传统之中。汗周二的言论更加明确地以消费者为中心，他将亚马逊向卖家收取的费用描述为最终转嫁给买家的“亚马逊税”。
该诉讼几乎没有花时间探讨汗的“双边市场”理论，即亚马逊(或谷歌、苹果或meta)等公司充当卖家与消费者之间的中介。相反，它针对的是亚马逊的一系列特定商业行为，它认为这些行为是反竞争的，比如不鼓励卖家在其他网站上提供更低的价格，以及惩罚那些不使用亚马逊自己的配送服务来配送产品的卖家。
值得注意的是，这起诉讼并没有明确要求分拆亚马逊，而是寻求一项“永久禁令”，禁止亚马逊从事这些特定的商业行为。汗对此案的既定目标与肢解亚马逊毫无关系，更不用说重新构想反垄断范式了。
“如果我们成功了，”汗对记者说，“竞争就会恢复，人们将从更低的价格、更高的质量和更多的选择中受益。”确实是激进的东西。
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nformation Technology & Innovation Foundation)的反垄断政策主管约瑟夫·康尼格里奥(Joseph Coniglio)说，尽管此案有一些非常规的方面，但它所指控的一般违规类别“在过去40年的反垄断中是可以识别的”。该基金会接受包括亚马逊在内的科技公司的资助。(不过，他表示，他相信联邦贸易委员会将在法庭上面临“一场艰苦的战斗”，因为事实仍然是，“在价格低廉的情况下，很难证明消费者受到了伤害。”)
他说，可汗的论文与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诉讼之间的区别在于“学术理论与她实际需要在法庭上提出的东西之间的区别”。
巴里•林恩是可汗在反垄断开放市场研究所(Open Markets Institute)的前任老板，他可能在很多方面与Coniglio的观点并不一致。但他也看到了实用主义的作用，该案依赖于一些已确立的反垄断指控类别，以及一些更具挑战性的论点，特别是围绕所谓的对卖家和供应商的损害。
“我认为他们在两面下注，这是明智的，”林恩说。他补充说，专注于对消费者的伤害，而不是新颖的法律理论，“有助于他们向公众推销案件”。他们认为亚马逊辜负了客户，“他们是亚马逊辩护的核心。”
林恩说，他不认为可汗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她只是在学习如果你想赢案子就不能同时追查所有人。
“你也是在保护自己，”他说。“你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法官。”
